💮

爱

03

天王寺跟道明寺之间有丘陵山溪阻隔，又正值初夏，闷热的空气蒸的树林中满是白雾，在天之将亮时，真田幸村所带领的赤备军才勉强赶到道明寺，而此时，后藤的军队正与敌军打的不可开交。

“左卫门佐大人！”身背后藤家纹旗的骑兵策马向真田幸村冲来，“前方不是德川军，是伊达军！从大和路而来的是伊达军！后藤又兵卫的军队在占领小松山后遭到了伊达军的突袭。”像是要印证骑兵所说的话一般，远方战场上印有伊达家竹雀纹的黑旗随风摇曳摆动。

伊达军！竹雀纹！耳之所闻，眼之所见之物，宛如惊雷乍泄在鹤丸的脑中。

一个念头就此浮现：他所隐隐期待的是从大和路而来的，伊达军。

身体比意识更快的做出动作，他纵身跨上马，斗志昂扬道：“真田大人，鹤丸愿作为先锋，”或许与伊达军一战，就可以寻回那不可追溯的东西，这个念头让鹤丸感到兴奋，“更何况，伊达骑铁军虽在奥州独领风骚，但是并非功不可破。”

脑海里仿佛有另一个不属于这里任何人的声音在告诉他，“骑铁军使用的马上铳，射程在二十米，绝对杀伤的距离只有五米，我们只要能近身搏杀，便可打败他们。”鹤丸几乎是跟着声音浮现的速度，说出这番话的。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混杂其中，像是“你未曾在政宗大人在的时候到来，实在十分可惜。那可是伊达家光荣的开端……”

“鹤丸殿？您在说些什么？使用骑铁军队的，是真田大人啊！”一期的声音打断了他脑海中浮现的，未完的话语，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。

鹤丸闻言，瞪大了眼睛猛地回头查看，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撼——身着赤甲的骑兵们，同样肩负着被染红的短铳。

鹤丸被惊的哑口无言，真田却道，“鹤丸，使用骑铁军一直是我的战队，你是怎么了？”然而真田并未责怪鹤丸，反朝鹤丸笑了起来，“能发现骑铁军的缺陷也是大功一件。那么由一期作为先锋进攻。你且随我一起。”紧接着他又朝身后的军队喊道，“切记勿让伊达军近身！切记！”

真田的话渐渐的悠远，鹤丸此刻大脑正快速运转思考着。

伊达家的家纹，他可以一眼看出；铁骑军的缺陷，他也了然于心。

——为什么会记错？

不，应该是我为什么会知道。

因为我本来就应该知道。只是现在有什么阻碍了我知道这件事。

鹤丸突然明白了，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，语言，不仅仅关于一期一振，同样的，也关于他自己。

 

“一期，你带领轻骑兵从小松山侧面突击伊达政宗，我与鹤丸领赤备军从正面远攻分散其注意。记住，目标是伊达政宗的项上人头！”真田正在做最后的部署。

“一期明白了。”一期拉起缰绳，正准备动身。

“等等真田大人，请允许我与一期同行。”回过神的鹤丸连忙喊道，“论奇袭，没有人比我更在行。”奇袭他自然是在行的，但更重要的是，他必要亲自到伊达政宗面前确认一些什么，“更何况一期还未经历过实战，有我的陪同更好。”

真田幸村有些犹豫，最终还是同意了，“速战速决，务必斩杀伊达政宗。”

于是他们带着轻骑兵从小松山侧面绕行至战场后方。远攻的赤备军的炮火不断，伊达军只得节节后退以躲避。

鹤一的队伍正潜伏在小松山的树丛中。

“现在贸然冲下去会被赤备军的炮火误伤，伊达军正在找机会撤离。当我拔刀的时候，就是突击之时！”鹤丸镇定的对身后骑兵们说道，“现在需要的，是等待时机。”

然后他转身看向一旁的一期，“一期，等会儿伊达政宗我来对付。”他要亲自去解开他的疑惑。

“好。请尽管将背后交给我，鹤丸殿。”一期握紧了手中的刀柄，“去做你想做的事情。”

被看穿了，鹤丸心想。不仅自己可以理解他话语中背后的含义，他果然也能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想。

“那么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。”鹤丸脸上洋溢的，是一种势在必得的骄傲笑容。

 

骑铁军的炮火声终于消了下去，伊达军已经退至山口。在山口拦截便可以绞杀。

那么，就是现在！鹤丸拔刀带领队伍冲了下去，“大展身手的时候开始了！”

伊达军已然被炮火攻击的溃不成军，重骑兵虽将主将围绕其中，却也同样暴露了其位置。鹤丸就是朝着伊达政宗直击而去的。步兵的击杀十分容易——几乎已经是奄奄一息。精锐兵和重骑兵倒是有些麻烦。

“太慢了，太慢了。”鹤丸附身紧贴着马背，于此同时，挥刀斩向的重骑兵的马的前蹄。要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主将身边，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不必理会。目标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。

“鹤丸殿，小心！”一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，紧接着是有人落马的声音。

鹤丸没有回头，喊道，“背后交给你了！”然后他隐约还可以听到一期斩杀着敌军，喊着“觉悟吧。”

伊达政宗是个只有一个眼睛的家伙。

等真正见到伊达政宗的时候，鹤丸反而没有觉得他很熟悉，不过那眼罩却让他似曾相识。

但这是战场，没有什么比胜利更重要。鹤丸还是挥刀砍向了伊达政宗。也恰在此时，鹤丸的耳际传来真田幸村的声音，“鹤丸！那就是伊达政宗，快斩杀他！”似乎真田的大军已经从远处赶来了。

“斩杀伊达宗政！”这句话在耳畔回荡。

但是……

“政宗大人啊，对真田幸村非常敬重。虽然他的铁骑军被赤备军重创，他却依然接纳了作为敌军的真田遗孤。”脑海里，这句话浮光掠影般的闪现。是开战前的那个他所熟悉的声音。

胜利固然很重要，但是这几天的那么多缥缈的，似是而非的话语与念头，违和感与疑惑，就真的是错觉？是虚妄？是毫无意义？

 ——要赌一把吗？

鹤丸在心中问自己。

相信那个声音。相信自己那些转瞬即逝的回忆。

那个人不是真田幸村，眼前这个人，也不是伊达政宗。

“您与真田幸村相熟吗？”鹤丸的刀正抵着伊达政宗的刀。

“你在说些什么？!”对方愤然回道。

——那就赌一把吧。

那些浮光掠影的话语和念头，不是虚无缥缈，毫无意义的。源头绝不是这个今天才出现的人。

“机会只有一次，我撤力的时候刺我腰腹，然后快逃。”说完，鹤丸突然将刀抬起，作势要砍向伊达的右肩。

    也是这个时候，伊达政宗一刀刺向了他，然后骑马而逃。

    “鹤丸殿！”他听到一期略带焦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。本来他应该继续追击，然而实际上却是——他落马了。

啊……那一刀刺的真狠啊……鹤丸昏迷前脑海里只剩这一个念头了。

 

 

鹤丸醒来的时候，又觉得脑中一片混沌，头痛欲裂。他一手揉按着太阳穴，一手支撑着身下的榻榻米准备起身。

这次，一期扶住了他，“鹤丸殿，现在感觉怎么样？”

“头疼的快裂开了。”他狠狠的摇晃着脑袋，想让思绪归位似的，语气恹恹，无法理清的头绪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，向一期问道:“我这是怎么了？”

一期从一旁端过茶水，递到他面前，有些无奈的回应，“鹤丸殿又失忆了？你被伊达政宗砍伤了。幸好不是重伤。鹤丸殿，装失忆的把戏一点也不好笑。”

——对了！伊达政宗！我之前在和伊达政宗对战。

但是为什么又觉得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呢？等等，“又”？我为什么会用这个字？我在和伊达政宗对战的时候，遗忘了什么吗？还是想起了什么？

鹤丸的脑内正在天人交战，一边是摆放成叙的记忆，一边是他躁动不安的问题。神经像是被纠缠住了一般。

“赌”。

在那中间的，是自己的那个赌。

鹤丸终于确定了。他的记忆再一次一次的被修改。漫不经心，又小心翼翼的，被一种未知的力量，修改着。

比如现在，他只记得自己对自己的那个赌——真田幸村不是真田幸村，伊达政宗不是伊达政宗。他已经无法想起来这个赌的根据是什么了。只记得这个推论而已。

那个未知的力量在修改他的记忆，但是不阻拦他的思考。

“对了，鹤丸殿，你想做的事情完成了吗？面对伊达政宗的时候。虽然被他逃脱了。不过，看上去你已经完成了。”一期的声音有些低沉，又充满了温柔，仿佛为他的成功而感到欣慰一般。

“诶？我现在看上去什么样子？”鹤丸不禁问道。

“笑的很耀眼，充满自信。就像在战场时那样。”他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模样。

——确实是势在必得呢。

但是还有另一件事情必须确认。

“一期，如果我说，那个真田幸村不是真的，你会信我吗？”鹤丸调笑般的问道。

“啊？”一期有些吃惊似的，“鹤丸殿，你是认真的？还是开玩笑？”

鹤丸凑近他，低声道，“开玩笑你会怎么考虑？认真的你又会怎么考虑？”

一期不习惯这种过于靠近的距离，却强忍着自己退后的想法，看着鹤丸的眼睛，认真道，“鹤丸殿若是开玩笑的话，我会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；如果鹤丸殿是认真的，那么我也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。”

“一期，我……”

急促脚步声掩盖住了鹤丸后半句话，门外有声音传来，“一期大人，鹤丸大人醒了吗？左门卫佐大人要制定明日的作战计划了。”

“好，我们马上就来。”一期连忙答道。

“鹤丸殿，你现在没问题吗？”一期有些担心鹤丸的伤口。

“没问题。”鹤丸从榻榻米上站起，甚至转了两圈以示自己无恙，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 另一个猜想在鹤丸心中隐隐成型。